十一年前(第6/20页)
他咯咯笑起来。玛丽胳肢了他一下。
一个主管模样的脑袋出现在门口。它说:“玛丽修女,你在这儿做什么呢?你不是应该在四号产房值班吗?”
“克鲁利大人说……”
“赶快动起来,做个好修女。你看见那位丈夫了吗?他不在等候室。”
“我只看见克鲁利大人,他跟我说……”
“当然,当然。”格蕾丝·健谈修女肯定地说,“我想我最好去找找那个可怜人。过来帮我照顾她一下,好吗?她有点虚弱,不过孩子很好。”格蕾丝修女顿了顿,接着说,“你挤什么眼?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您知道!”玛丽修女诡秘地低声说道,“婴儿。调包……”
“当然,当然。只待时机成熟。但咱们不能让那位父亲瞎溜达,对吧?”格蕾丝修女说,“更不用说他可能会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。你就待在这儿,看着婴儿,好吗,亲爱的?”
她顺着光可鉴人的走廊快步离开。玛丽修女推着婴儿车,走进产房。
扬夫人不只是虚弱。她很快就睡着了,脸上还挂着笃定不移的满足感。她显然清楚这次终于轮到别人忙活了。婴儿甲就睡在她身边,已经称过体重、挂好名牌。玛丽修女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乐于助人,所以她把名牌取下来,抄了一份,挂在自己照顾的那个婴儿身上。
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很像,都那么小,浑身皱皱巴巴,还有点像温斯顿·丘吉尔——当然也不是特别像。
现在,玛丽修女心想,我可以美美地喝上一杯茶了。
和他们的父母、祖父母一样,这所修会里的大多数成员都是老派撒旦信徒。她们打小受此教育,如果你摆正心态,就会发现她们其实并不特别邪恶。人类多半如此。他们只是会被新潮思想吸引,比方说穿长统靴向别人开枪,穿白被单将别人处以私刑[7],或者穿扎染牛仔裤给别人弹吉他。给人们一个搭配服装的信条,他们的心灵和意志就会随之改变。总之,被养育成撒旦信徒也没什么大不了。这只是种每周六晚的业余爱好。其余时间,你只要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,跟别人没什么两样。另外,玛丽修女是个护士,不管信条如何,护士首先是护士。这涉及很多问题,比如把表戴在手腕内侧,在紧急事态中保持冷静,以及想喝茶想得要命。她希望赶快有人过来:她已经完成了重要环节,现在该去喝杯茶了。
有个问题可以帮你更好地理解人类事务,那就是历史上大多数的辉煌胜利和恐怖灾难,都不是因为人们本性善良或者本性邪恶,而是因为人们本性是人。
敲门声响起。玛丽修女把门打开。
“已经结束了吗?”扬先生问,“我是父亲。丈夫。管它呢。都是。”
玛丽修女本以为美国文化专员看起来应该类似电视剧《豪门恩怨》里的布莱克·卡林顿或者J.R.伊文。扬先生跟她在电视里见过的美国佬完全不同,勉强可以说有点像那个高水平凶杀悬疑剧里的年长治安官吧(就是由老太太做侦探的戏,没有追车场面,除非都开得特别特别慢[8])。他有点令人失望。而且玛丽修女不太喜欢他的开襟羊毛衫。
玛丽修女把失望吞下肚。“哦哦,对。”她说,“恭喜您。您夫人睡着了,可怜的小人儿。”
扬先生往她身后看去。“双胞胎?”他说着伸手去拿烟斗,中途停了一下,最终还是拿了出来,“双胞胎?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双胞胎的事?”
“哦,不。”玛丽修女忙说,“这是您的孩子。另一个是……嗯……别人的。我只是在格蕾丝修女回来前照顾他。不。”她指着神之大敌、诸王的毁灭者、无底深渊的天使、被称作龙的野兽、此界的王子、谎言之父、撒旦之种和黑暗之君,重申道,“这绝对是你的孩子。从他的脑瓜顶到小蹄子尖——这他倒是没有。”修女慌忙加上最后这句。
扬先生低头看去。
“啊,是的。”他含含糊糊地说,“他长得比较像我们家人。所有零件都,呃,齐全无误吗?”
“哦,是啊。”玛丽修女说,“他是个特别正常的孩子。特别特别正常。”
两人看着熟睡的婴儿,一时无语。
“您倒没什么口音。”玛丽修女说,“已经在这儿住很久了吗?”
“大概十年了。”扬先生略显迷茫地说,“工作地点变了,您知道,我也只能跟着搬。”
“我一直觉得,这肯定是项特别刺激的工作。”玛丽修女说。扬先生露出感激的神情。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赏成本会计师这一行的惊险刺激。
“我想您原来住的地方肯定跟这儿截然不同。”玛丽修女继续说。
“我想是吧。”扬先生说。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。在他印象中,中南部城市卢顿跟塔德菲尔德相差无几。在你家和火车站间竖着相同的篱笆。城里住着相同的人。